和很多内地人一样,到了新疆,我爱上了那里的馕。
我第一次知道维吾尔族的馕,是小时候看阿凡提童话,里面经常提到。我记得很清楚,注释说:“馕是新疆少数民族的一种饼状主食。”“馕”这个名字源于波斯语,流行于阿拉伯半岛、土耳其、中亚细亚各国。新疆维吾尔族同胞原先叫它“艾买克”,直到伊斯兰教传入新疆后,才改称“馕”。它一经出现,便深受新疆人民的喜爱,不停地被花样翻新,肉馕、油馕、窝窝馕、芝麻馕等层出不穷,品种多达50余种。所以在我粗浅的理解中,以为那些以馕为主食的人贫穷落后,食物单一,居然不懂得面条、包子、馒头要分门别类。
我们常规的习惯是:面条、面片、饺子是主食,面包、蛋糕是点心,油条配豆浆,包子配稀饭,馒头配小菜,炒菜配米饭,不如此搭配,便是粗糙乃至粗鄙,属于不懂美食。
到了新疆,第一次吃馕饼,我才明白,以前对面食的分类完全是错误的。
贾平凹曾经写文章赞美,说他“爱上了新疆的馕”,说是走到河边,逆流将馕远远抛出,然后开始洗手洗脸,等洗完了,馕正好顺着水流到身边,抓起来吃,恰恰泡软了。
其实这也不完全对。现烤的馕颜色橙黄,味道可口,当点心都吃到人放不下手,哪用这么泡。
新疆馕有很多种口味,另外还划分出油馕和奶子馕,我最爱吃的是大众化的那种,上面撒些芝麻。一个馕的味道最少有两种:边上的味道是烤饼的松软可口,中间的味道是薄脆香酥,新鲜出炉的时候,比糕点还好吃。
我可以不夸张地确认,馕是面类食品的集大成者,足以取代其他面食的作用:早晨馕加咖啡或奶茶或豆浆或牛奶,是丰富的早餐;中午大盘鸡炒菜炖肉就着馕,是豪华正餐;晚上海鲜汤鱼丸汤蛋花汤牛肉羹稀饭配馕,是恰当的晚餐。平时买个新烤的热馕当点心,感觉只有好没有差。若是换成各种口味的小油馕,那以后寻常面包蛋糕就再也瞧不上眼了。
用料纯正,保持传统的土法馕坑,再加上特殊的烘焙方法,这便组成了新疆馕 —— 味道难以形容的美好。
我在乌鲁木齐时,住所附近有个做馕的英俊青年,白肤重眉,眼神清亮,比其他维族男子更漂亮些,做的馕非常爽口,我几乎每天都去他那里买馕,他常常想对我表示好意,但并不会给我更大些的馕,因为他打的馕大小一致。于是他只是用黑眼珠含了笑意看我。
后来,当他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后,每次见到我,眼神中都是欲言又止,随即羞涩地用长睫毛盖住黑白分明的瞳仁。那是有倾诉欲望却又有诸多顾忌的人最常规的表现。只是他,因为更标致一些,所以也显得更可亲一些。我很想知道他打算跟我说什么,只可惜他太忙碌了,且不会说汉语。
打馕青年真的很忙,不是忙,是辛苦。慢慢地,他用不很连贯的汉语告诉我,他凭借烤馕的手艺,从偏僻的乡间来到新疆首府,因为没有钱,所以只能在较偏僻的街巷卖馕,粮油涨价后,他不肯涨价,因为想多吸引一些顾客。他很辛苦,需要养活全家人,他带着两个弟弟离开家乡,好像父母也跟着过来,似乎还有妻室,也许只是未婚妻。我曾经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帮他卖馕,长得没他漂亮,乡音比他重,脾气似乎也很坏。我搬离住所之前,帮他卖馕的女子换了人,不知道现在这个性格怎么样。
每次早晨去买馕,都会发现打馕青年很累很疲倦很憔悴,日复一日,他显得越来越疲惫,身体也不再挺拔,似乎是不堪重负的样子,但眼神依旧清亮,依旧动人。
至今每次想起他的眼神,总觉得无论遭遇什么样的挫折和低谷,与打馕青年相比,都算不得什么。难道世间还有什么小小沟坎能比得上一个对美好生活充满热望,但为了家人生计不得放弃自我,不得不背起所有包袱的大好青年更悲哀的吗?
某天在家门口附近农贸市场,遇到一个卖馕青年,馕很美味,比新疆贵一倍半,有当地人买,但往往只买一个,是品尝体验的意思,买的时候眼神中全是不信任。
那个卖馕的青年长相普通,脸上有故意伪装出来的精明,顾客和他讲价时,他眼中全是善意的无措,很像我以前遇到的那个“邻居”。于是我特意多买几个,大声告诉其他的顾客,“很好吃,非常好吃!怎么吃都好。”
而他,似乎明白我的好意,感激地看我,那眼神,活脱脱就是当日的那个打馕青年。
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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